见习的第一天,我就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——我可能不适合搞临床。
作为我国北方医学类知名院校河北医科大学2020级临床医学一大班的一员,我见过我的同学们面对老师提问时的应答如流,见过他们面对白鼠家兔和蟾蜍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的手法——或许这里用“她们”这个词更加合适,我还见过他们课本上密密麻麻画满的重点知识和示意图……
这些,都是为了进入临床而做的准备。而我,在即将接触各科室之前扪心自问,深感自己对于课本知识太过浅尝辄止。鉴于此,对于见习的生活,我的内心是有巨大压力在的。
好在一切焦虑都被白大衣胸牌里那个过分PS的照片上自己阳光大气的笑容掩去了。走过医院长廊,还有路过的大妈亲切地问我卫生间要怎么走?我强装老练,和善地把她指向分诊台那里,肯定会有人帮她的,我想。
一切看上去都向好的方向发展,换上拖鞋,整理好洗手衣和帽子口罩,我们被带到了手术室。谨慎地踏步迈入,大家都在忙碌,除了带教老师没有人理我们,万事都没什么问题,透过口罩,你一定能看到我满面春风。
站在手术台前,这是一个甲状腺二次手术的患者,尽管我用尽全力踮起脚尖,还是只能看到手术刀柄和医生们团团围住的塑胶手套,虽然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我身高的问题,可心底还是有些沮丧。
见习的内容是麻醉,大家都知道手术进行前患者就已经接受过麻醉了,可是大多数人不知道手术进行中也是需要继续麻醉维持的,我很庆幸自己不是那些大多数。
所以我们还有的看,面对显示仪上三条颜色不同波形不同的曲线,我突然陷入了沉思,我知道这些线有一个共同的名字——life. 那时,我意识到临床工作的神圣。
他们终其一生的努力,就是为了让每个患者的波形都能跳出美丽的弧线。而手术刀握在手中,一个血管,一条神经,甚至一小片组织,都错不得。我的满面春风早不知去向,温度不高的手术室,我清晰感觉到毛孔里有细微的汗液慢慢往外渗,老师在旁边讲解的麻醉操作和知识一句都没有听进去。
见习回去以后,我把课本和幻灯又重新看了一遍。
第二次见习时,我已经轻车熟路,再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,我甚至觉得上次的自己太过神经质。
这次是在麻醉科办公室,正在进行一例病案讨论,患者是一位妊高症剖宫产的产妇,一位年轻医生在讲,我感觉有些快,思路并不能跟得上。
真正touch到我的是她讲完以后整个办公室里其他医生们连珠炮般地发问——为什么要静注麻黄碱?有没有其他药品可以替代?术中术后补液的种类应该是晶体还是胶体?补液量以多少为宜?于是,我刚刚松弛下来的情绪又被重新拉紧。真的到千钧一发,真的到刻不容缓,真的到无从下手的时候,该怎么处理?
我需要冷静冷静。
以前,我只是在“周一清晨”里看过这样的场景,那个刻薄的主任一丝不苟地质问每一个医生,一丝不苟地挽救每一个可能挽救的生命,我以为那只是电视剧,没想到我竟真的在现实中亲历了。
提问结束以后,医生们给出了很多指点,又一次陷入沉思的我,一句都没有听进去。我注意到办公桌上一个硕大的保温杯,它或许归属于这其中的某一位前辈,我被这“中年男人和保温杯”的故事吸引了。他年轻时或许也曾下了手术后就拿起一大杯凉水痛饮,如今,他也端起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了。
我朋友圈里有很多晒着健身房健身照的同学们,大家叫嚣着年轻就要打副好身板,我知道他们做好了为祖国医疗卫生事业奋斗终生的准备。我并不担心那位保温杯医生,他身后有这么多我辈中人前赴后继,向着这个没有日夜没有假期的职业飞蛾扑火。
我有点庆幸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。
事虽已至此,我仍然对自己进入临床工作有一点信心不足,两次见习我竟然都在关键时刻陷入不知所谓的沉思,什么也没有学到。我对自己非常不满。
可是,不知道为什么,我还是有点想快点见到那个微信里斜眼笑见面时板着脸的带教老师,她是有偶像包袱吗?
希望下次见习的时我不会因为这个问题再次陷入沉思。